津巴布韦议会21日宣布，穆加贝有条件地辞去总统职务。自15日起闹得沸沸扬扬的“政变”至此告一段落，而经济崩溃的津巴布韦明天将走向何方，却依旧是个长远而未知的话题。
回源溯往，这位站在津巴布韦权利之巅长达37年的93岁老人，究竟有着怎样“传奇”的一生呢？
一
在非洲，谁是神，谁是魔，本身并不重要，一切都是西方舆论说了算。而对于非洲人来说，从六十年代独立运动以来，有三位英雄：曼德拉，恩克鲁玛，穆加贝。
津巴布韦年脱离英国殖民统治取得独立，穆加贝当时是总理，推行自由经济路线，很受撒切尔夫人喜欢。那时候，他头上光环不计其数：英联邦国家首脑会议主席、世界不结盟运动主席、南部非洲前线主席、英女王册封爵位……后来，他登上这个国家的权力之巅，并在此后30多年间连任6任总统。
年南非白人政权终结，曼德拉上台，与老穆是双星闪耀。同年，英女王还给老穆颁发勋章，以表彰他对人权，独立，种族平等方面的贡献。
他曾经被视为津国的民族英雄，领导过反对少数白人统治的游击战，也被视为非洲著名的民族解放运动领袖。
曼德拉已经被西方舆捧成神话，得到了许多人膜拜——穆加贝如果在九十代初死去，他绝对是另外一个曼德拉。
可惜的是，他不但活着，还一直掌权。在没有触动白人利益之前，他是西方宠儿，是有知识、有能力、接近西方思想的一位非洲领导人。后来，因为推动“土地改革”，强行没收白人农场主的土地，他被妖魔化了。在舆论塑造下，穆加贝成了一个不学无术，残暴贪婪的非洲暴君。
拍摄于年的纪录片《穆加贝的津巴布韦》指出，“穆加贝曾是世界的宠儿，后来却成为受西方制裁的非洲独裁者”。
其实他本人还是很正常的：每天四点钟起床，做瑜珈，晨练，不沾烟酒，生活简单。
《经济学人》报道称，即使到了晚年，穆加贝的时间安排仍极为严苛。与他的对手相比，他仍保有相当清晰的头脑。他经常深夜才从办公室回家，而在日出之前就起床，然后做一会瑜伽练习。他不吃早餐，但必须每天都喝茶。他的医生说他的身体保持着极为惊人的健康状况。
出版《和穆加贝的晚餐》一书的作家海蒂霍兰德，曾采访过穆加贝许多亲戚和同事，他们都认为他是活泼和精明的。与许多非洲独裁者欲望过剩、食肉嗜酒、好色成性不同，穆加贝不仅滴酒不沾，还是个素食主义者。他喜欢吃当地一种玉米粥，加一份喜欢的蔬菜，蔬菜一般是他自己采用修纳族传统方式做的。穆加贝的裁缝还透露，他的套服20年来没有变过。
二
与非洲许多领导人相似，年出生的穆加贝在一个极端贫穷的家庭长大。10岁时，他的木匠父亲就抛妻弃儿，离家出走。
母亲博娜是个无比虔诚的信徒，非常爱他。穆加贝也非常爱他的母亲。
穆加贝几乎没什么朋友。
10岁那年，哥哥迈克尔不幸中毒去世后，他成为家中长子。他苦苦要让身边的人都认可他在一个缺乏父亲的家庭中的担当。是穆加贝让母亲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他的朋友们经常嘲笑他整天只会粘着妈妈，还有人嘲笑他是个不会跟其他男孩玩的小懦夫。
他渐渐变得孤僻，并喜欢一个人呆着。
一起长大的亲戚曾这样描述穆加贝：如果在放牧时有人跟他争吵，他会一个人离开大家，赶着他的牛群独自走到山里去。
随着年龄的增长，博娜认为儿子穆加贝是上帝选出来的领袖，而他的成功可以满足她自己曾经对成功的追求。
在妈妈引导下，他爱好读书。书是他唯一的好朋友，读书也成了他舒缓压力的方法。除了呆在母亲和牧师身边，他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学校的图书馆。
穆加贝曾在男子学校圣弗朗西斯沙维尔学院求学，他非常刻苦努力。在学校，他渐渐成了老师们最喜欢的学生，他把自己的所有精力都集中在“如何当一个好孩子”上。
穆加贝也曾讲过：“小时候我的手上几乎每天都抱着一本书。我喜爱阅读，阅读我所能找到的一切书籍。我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喜欢跟自己谈话。”
在-年间，他先后前往南非、坦桑尼亚、加纳等国家攻读学位，随后还通过函授获得巴苏陀兰大学教育学学士和伦敦大学经济学、法学和行政管理学学士学位。至目前，他是学位最多的非洲现任领导人。
穆加贝对教育的热衷贯穿于他整个政治生涯，不仅在监狱中自修两个法律学位，还在上台后致力于改善国家的教学环境。即使身为总统，他也经常给议员讲课。
受他影响，在津巴布韦经济崩塌时期，这个国家的街道上仍聚集着许多穿着整齐校服的男孩女孩。
三
在非洲各国的游学经历影响了穆加贝此后的人生。
他年在加纳教书的时期，是总统恩克鲁玛的鼎盛时代。恩克鲁玛是非洲民族解放运动的先驱，“泛非主义”的倡导者，对穆加贝影响较大。
年，回国后的穆加贝组建津巴布韦非洲民族联盟，并声称信奉毛泽东思想，执行毛泽东路线（毛主义）。穆加贝在民盟党内属于激进派，主张使用一切手段从白人殖民当局手中争取黑人权利。年，他被以“煽动性言论”的罪名逮捕，判刑10年。在狱中他的威信和影响力却得到极大的提升，并成为民盟举足轻重的领袖。
在狱中，他阅读《毛泽东选集》，“思考如何让我国人民从白人种族歧视中得到真正的自由”，并认定“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出狱后，穆加贝成为非洲民族联盟强硬派领袖，前往东邻莫桑比克组织游击战，继续武装斗争。
年，穆加贝当选津巴布韦总理，随后在与恩科莫的内战中取得压倒性优势，穆加贝的威权统治宣告建立。
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西方媒体和政府都极为看好津巴布韦，年世界银行报告还称赞穆加贝“注重教育培训投入，并着力发展小农经济”。的确，在独立后10多年里，津巴布韦经济飞速发展，农作物产量4年内增加%，一度被誉为“南部非洲谷仓”“非洲面包篮”，养活了不少非洲饥民。
到年，这个国家的婴儿死亡率从8.6%降至4.9%，国民疫苗接种率从25%升至80%，儿童营养不良率从22%降至12%，平均预期寿命从56岁提高到64岁。
作为南部非洲第二大经济体，GDP增长曾连续两年达到21%，是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GDP增长率的3倍。良好的工农业基础和较高的受教育水平使津巴布韦曾经被认为是最有希望率先进入发达国家行列的非洲国家。
变化从年开始。津巴布韦政府以白人所持有之土地系从黑人原居民手中非法取得为由，大力推行土改，经济陷入混乱。年，穆加贝又推行“城市净化运动”。这些激进措施引发西方政府的制裁，英联邦年宣布津巴布韦“停权”1年，而强硬的穆加贝则宣布退出英联邦。年美国《福布斯》杂志评选津巴布韦是“全球表现最差经济体”。
因此，虽然中国人对津巴布韦感觉挺陌生，但都知道一个有名的段子：津巴布韦货币，一亿元一张随便拿，就是买不了一个桔子。
到年，津巴布韦的年通胀率为.9%，年则冲到%以上。到了年6月末，津巴布韦货币的汇率已跌至1美元兑亿津巴布韦元，而厚厚一沓纸币凑够的亿却只能买到一个面包。
这一年，津巴布韦政府多次推出大面值纸币，从年初的万面额到万、2.5亿。到了8月，政府开始发行第三代津元，新货币的1元相等于上一代的亿津元。但这一举措并未见效，年12月4日，政府推出了新版面额为万、万和1亿津元三种新钞；12月12日，推出面额5亿的钞票；12月19日，面额亿的钞票正式问世。
次年，在推出了“1”后面紧跟着14个“0”的万亿面额钞票后，津巴布韦政府选择发行第四代新钞，划掉了前一代纸币上的12个“0”，即1万亿元第三代钞票=1元新钞。但由于恶性通货膨胀，这些“0”又迅速地涨了回来。最终，在该国通胀率达到00000%后，政府宣布停止发行本国货币，开始使用稳定经济体的一篮子货币组合。
此后，美元、欧元、英镑、南非兰特、博兹瓦纳普拉、人民币、日元、澳元、印度卢比等9种货币先后被允许在当地流通。其中，美元与南非兰特占据主体。
为了促使已印发的津巴布韦币彻底退出历史舞台，年津巴布韦宣布采取“换币”行动，从当年6月15日起至9月30日内，千万亿津巴布韦元可兑换5美元，每个津元账户最少可得5美元。此外，对于年以前发行的老版津元，万亿津元可兑换1美元。
然而，即便将津巴布韦元兑换成美元，对于许多民众而言，不过是其银行账户里换了一个数字。
四
经济崩溃必然伴生社会动荡、政权不稳，93岁的穆加贝，智力和精力已经不足以胜任总统一职了。
穆加贝还是个犀利泼辣的表演者。
面对不同观众，他可以迅速从修纳土语切换到英语。这张利嘴惯于奚落西方领导人，他曾毫不掩饰对英国前首相布莱尔的厌恶，称之为“穿短裤的小男孩”，这些比喻甚至能使得那些因挨饿而急于让他下台的听众发笑。
年，穆加贝在南非参加世界可持续发展问题大会时，突然脱稿斥责台下的时任英国首相布莱尔“一些西方国家开口闭口什么人权民主，实际上是推行帝国主义和霸权主义。我们过去就是从他们那里争取人权、争取民主，今天他们倒反过来教训我们了，真是毫无道理。”这样的坚持为他赢得了一片掌声，也在国内获得了强烈支持。
中国驻津巴布韦前经商处参赞韩兵认为，“津巴布韦执政党民盟是一个革命党，靠武装斗争夺取的民族独立，这个政党的革命性很强，执政时也是革命的执政理念。”
革命能打碎多年殖民的桎梏，也能在短时期内带来社会政策的改善。但随着穆加贝的权力巩固，“执着”就酿成了一些恶果。
年8月28日，穆加贝访华，邓小平反复告诫他不要急躁：“穆加贝同志，在社会主义建设方面，我们的经验有正面的，也有反面的，正反两方面的经验都有用。但请你们特别注意我们左的错误。”但在谈话中穆加贝只是就“改革开放会使中国变成资本主义国家”颇为担忧，而防“左”的内容则几乎没有听进去。
张维为回忆，邓小平会见后用毛巾擦了一下脸，说了一句挺狠的话：“这个人听不进去，要自己碰（自己吃亏）。”
结果呢？津巴布韦经济崩溃，社会动荡，也引发了本次“政变”——伟人一语成谶！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一个坚韧的革命者，如果不能顺势而为，则不免变成顽固。正如唐驳虎所说，被嘲笑的穆加贝，当年也是屠龙的勇士。
穆加贝政府曾建立一个24小时的宣传站，用以对抗西方的“负面宣传”，他控制的媒体曾连篇累牍抨击“西方霸权主义”。
他有嘲笑的资本。许多津巴布韦人对穆加贝都是既鄙视又钦佩，他极具个人魅力，并且真的很聪明，并不像乌干达前总统伊迪阿明那样的“跳梁小丑”。
九十年代原配夫人去世后，他娶了小他四十岁的格蕾丝。
作为第一夫人，格蕾丝在外界观感，风评都很差，奢侈，暴力，崇尚西方名牌，西方生活方式，跟经济不景气的社会状态完全脱节，据说还养了小黑脸。
政治上，军事上，她都没有任何资历，只是一个打字员，但却有着十足的野心。如果年莉莎没有去世，她连扶正的可能性都没有。
但她在民盟内部却有不少支持者，主要是少壮派，没有参加过独立斗争的那些人，其中有许多利益相互挂钩。
曾有消息称，穆加贝已安排好自己的后事，让他妻子接班。不过，穆加贝从未对接班人选表达过任何倾向性意见。
年年8月，格蕾丝出人意料地被提名为民盟妇女联盟领袖。在年12月的民盟大会上，格雷斯被正式授予民盟妇女联合会主席的最高权力。
穆加贝深知高学历的重要性，他出钱让格蕾丝在津巴布韦大学镀金。仅短短两个月，格蕾丝就获得了社会学博士的学历。不过，她简历上的论文，在图书馆并不能找到。
当然，凭借这张博士学历，第一夫人以“格蕾丝博士”之名，开启了她的政治生涯。
格雷丝的政治地位迅速提高，她以强硬的作风，沿着当年穆加贝的道路迎头向上。
在政治上，格蕾丝对丈夫的“政敌”毫不留情，曾极力维护着这位老总统的治国大权。
年11月，她以涉嫌参与谋杀总统穆加贝为罪名，大力打压同为女性领导人、前副总统穆朱鲁，并将同其密切的部长也逼下台。
格蕾丝与津巴布韦副总统姆南加古瓦的矛盾，也水火不容。
从今年初开始，格蕾丝就在公开场合，呼吁自己的丈夫解除姆南加古瓦的职位，并称其“不够忠诚，蓄意谋反”。
而姆南加古瓦因身体不适，曾短暂离开津巴布韦接受治疗，他的阵营以“格蕾丝乳制品公司估计在副总统的冰激凌里下毒”为由，回击格蕾丝。
今年5月，格蕾丝高调表态，称姆南加古瓦年开始就“和白人共谋”企图搞政变，并表示如果天降大任，自己“已经准备好接任总统职位”。不久，姆南加古瓦发表声明说，因遭到“不断的威胁”，他已经离开津巴布韦。
全世界有一句话：夫人永远是对的。穆加贝也不例外，认为夫人永远是对的。
这位老总统当年给格蕾丝送茶送点心，上个月，又送给她“政治局委员”头衔。
但军方是反对她的，在穆加贝免掉姆南加古瓦之后，迅速作出了反应，以逼宫的方式，迫使格蕾丝离开政坛。
问题从夫人开始，也从夫人结束。
长达37年的穆加贝时代就此划上句号。
据这次“政变”中直接接触谈判的人士指出，穆加贝提出的条件包括自己和妻子格蕾丝将享有“完全豁免”，以及保证自己的全部财产不受侵犯，军方在这些方面做出了让步。
结语
穆加贝真的老了。
3年前，为了展示他有精力继续领导国家，年2月21日，他在一个足球场庆祝自己的90岁生日时说：“我生来就感到自己永远年轻，我就像9岁的男孩一样充满活力。”
但老了就是老了，这是事实。
年9月19，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