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8月11日,英国作家V.S.奈保尔在伦敦的家中去世,享年85岁。
在中国,奈保尔的传播度并不是很高,很多人会误以为他在书中所刻画的国度离我们很遥远,但其实,奈保尔的世界与我们是相通的。他以敏锐的观察力剖析后殖民社会和发展中国家的社会现实。
维迪亚达·苏莱普拉萨德·奈保尔(VidiadharSurajprasadNaipaul,-),英国印度裔作家。年8月17日,奈保尔生于中美洲的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的一个印度婆罗门家庭。年获奖学金赴英国牛津大学留学。年定居英国,并开始文学创作。代表作品包括《米格尔街》、《通灵的按摩师》、《重访加勒比》、《非洲的假面具》等,曾获得布克奖()、诺贝尔文学奖()等多个奖项,与石黑一雄、拉什迪并称“英国文坛移民三雄”。8月11日,奈保尔去世,享年85岁。
我们访问了奈保尔的研究者、译者、图书编辑等在奈保尔在国内传播中的重要角色,来走近和纪念这位伟大的作家。
采写
新京报记者宫照华吕婉婷
中国读者对奈保尔的阅读,有些迟缓。他的写作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达到高峰,他在文字中所透露出的、对第三世界文明的观察已经在国际上强烈讨论了几十年,但直到年,他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之后,奈保尔才仿佛具有了“某种资格”似的,出现在中国读者眼前(在此之前,国内仅在年由花城出版社引入过一本《米格尔街》)。
年,译林出版社引入了奈保尔的两本小说代表作,《河湾》和《毕司沃斯先生的房子》,次年,三联书店推出了奈保尔的“印度三部曲”(《印度:受伤的文明》,《幽暗国度:记忆与现实交错的印度》,《印度:百万叛变的今天》)。算起来,中国读者接触到奈保尔,大概也就不到二十年的时间,而且很多时候只是作为“诺贝尔文学奖”背后的一个文学签名,那些本应引起共鸣的东西,例如对第三世界的观察,前殖民文明和现代文明之间的冲突,却并没有引起太多的讨论。读者仿佛变成了局外人,站在西方现代世界和第三世界之外,观看一场与己无关的辩论。
《米格尔街》
作者:[英]V·S·奈保尔
译者:张琪
版本:南海出版公司年7月
年,奈保尔来到了中国,和夫人一起参加上海书展,现场涌入了一大群观众,但奈保尔却状态不佳,他坐在轮椅上,吃力地组织着语言,这时中国读者所见到的奈保尔已经不再是那个和爱德华·萨义德等批评家论战、有胆量在写作中我行我素的人。也很难想象当时坐在聚光灯下的奈保尔会有多么开心,他在年访问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医院时,只留下了一句简短而傲慢的叙述:一些学童已被召集起来,在午后的烈日下向我们道别,一旁还有摄影师们(陆建德《奈保尔的第三世界书写》)。
然而,如果我们真的能够在阅读和写作中,做一个奈保尔的“学童”,对我们当下的文学来说无疑是一项进步——包括他敏锐甚至可以说通灵般的观察力,以及他犀利批判社会文化问题时的胆量。
V.S.奈保尔于年8月17日出生在特立尼达和多巴哥,跟随父母居住在当地的印度移民社区。在他出生的那一天,奈保尔的父亲成为一名英语记者,这份工作影响了奈保尔的人生理想。7岁的时候,奈保尔跟随家人搬到了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的首都西班牙港,在当地的英语学校就读,那里成为他接受现代文化与思想的港湾。
年,奈保尔在中国。除了后殖民文学论战,在私生活方面奈保尔也充满争议,他曾被指控有“厌女症”,对妻子和情妇实施过性虐待,并时常在伦敦寻找应召女郎,对此奈保尔的传记也有所描述。年奈保尔访问中国时,陪同他的娜迪拉·奈保尔是他的第二任妻子,两人于年结婚。
英语世界给奈保尔带去了不一样的视野,他看到了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当地与文明世界的差距,当然,他早期的作品并没有太强烈地反映这种差距,但即使如此,年,从牛津大学毕业的奈保尔发表了以特立尼达和多巴哥为背景的小说处女作,《通灵的按摩师》之后,还是激起了当地人极大的不满。“这部小说触怒了他的家乡特立尼达岛”,约翰·凯里在《阅读的至乐》一书中记载了这本小说出版后的反馈,“也让胸襟开阔的英国评论家们瞠目结舌。人们认为拿落后的前殖民地开涮并非光明磊落之举——这就好像将庞大的球投向瘦小的击球员”。这本书可以同奈保尔的另一本早期作品,短篇集《米格尔街》形成对比,《米格尔街》更多地体现了作家构造人物的才华,让隐藏在每道门牌号后面的人产生联系,以塑造个体的方式呈现社区,进而勾勒出某种社会文明的样貌,而《通灵的按摩师》在对待前殖民文明的时候则更加犀利。这也是为何他从一开始就激起了另一位后殖民文化批评家,爱德华·萨义德的不满,作为后殖民理论的创始人,萨义德认为奈保尔的小说极为“无知”“愚蠢”,对于后殖民社会的文化冷嘲热讽,没有丝毫的尊重。在《通灵的按摩师》中,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当地的文化习俗被奈保尔描写得极为愚蠢,这无疑会引起当地人的抗议。
《通灵的按摩师》
作者:[英]V·S·奈保尔
译者:吴正
版本:南海出版公司年9月
而到了他创作的高峰期,即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他又以小说、游记等多种形式,描写印度、阿拉伯世界、非洲国家的文化状况,作品中的冲突也愈演愈烈。作为印度移民,他多次到访这个遥远的祖国,并留下了“印度三部曲”,不是为了抒发某种返乡之情,而是以锋利冰冷的视角描写印度社会落后及愚昧的现象。“奈保尔笔下的移民所接受的殖民地教育,按大都会标准,是滑稽过时的,”另一位身处南非的白人作家J.M.库切在《V.S.奈保尔:半生》中写道,“然而,正是这种教育使他们成为一种在‘母’国已衰微的文化的受托人。奈保尔本人在著作中采取的常常是权威的态度,比任何本土英国人都要维多利亚式,因为英国人现在已无此胆量”。
尤其是在一个*治上对第三世界充满了平等、尊重、保护等口号的现代,奈保尔所呈现的嘲讽姿态,是极富勇气的。与另外两位世界级的后殖民作家相比,石黑一雄几乎已经成为了英国社会的绅士,萨曼·鲁西迪的小说更倾向于魔幻色彩,只有奈保尔的写作一直在挑战后殖民社会的现实。这与他的身份和天赋都有关,在身份上,他是来自后殖民社会的内部人,印度后裔,在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度过童年,第三世界的移民,这样的身份让他可以成为一个内部的异见者,而论及天赋,观察社会的奈保尔具有一双通灵者的眼睛,无论他身处何处,是印度,加勒比海,还是非洲的莫桑比克,他都能用文字抓住第三世界的文化灵*,并将其不加美化地呈现出来。
《河湾》
作者:V.S.奈保尔
译者:方柏林
版本:译林出版社年11月
这本描写非洲社会的小说,灵感仅仅来源于奈保尔不超过36小时的旅行见闻,从中能看到他敏锐的洞察力。
陆建德(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所长)他的死绝不只是英国文学的损失
我觉得看奈保尔的文字会感觉非常犀利,因为在有些国家,(人们)不能沉浸在受害者话语里面,那么这个受害者话语就不会取得真正的进步。他们真正的问题出在哪里?我觉得奈保尔对这个问题的分析是很透彻的。他就从文化、社会、习俗这些方面来着手,他也发出了一个让人非常警醒的声音,就是说有些民族它看起来被殖民,有不幸的命运,但是也可以问——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为什么有的国家能够强大,为什么有的国家能够得到很好的治理。
比如说中国,在很早之前我们就喜欢抽鸦片,然后这个习惯就风靡全国。很多文人甚至像严复这样的文人,他对中国问题看得特别透彻,但是自己也是抽鸦片的,他无法从积习里面摆脱出来。为什么他在英国留学不抽鸦片,仅仅是因为英国*府禁止,不让大家抽鸦片,还是大家自觉有抵制鸦片的诱惑,所以如果这样一看的话,就会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是让我们很纠结的。
作为有第三世界背景的作家来看,奈保尔是世界上最突出的一位,他的死绝对不单是英国文学的一个损失,也是我们发展中国家的一个损失,因为我们缺少了一个诤友。他有时候的批判太犀利,他是印度裔的,但他对印度文化的分析毫不留情,这种胆量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方柏林(奈保尔《河湾》译者)他不在乎*治正确或他人赏识
我觉得奈保尔是文学界的亨廷顿,用故事的方式书写文明的冲突。特立尼达、印度、英国,他活在几个世界之间,却不怎么关心这些世界怎么融合,而是更多地描述他们的差异和冲突。他比较超脱于现实,不在乎各种*治正确,更不追求他人的赏识,他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对于自己的观点直言不讳。他敢说伊斯兰教和阿拉伯世界的问题,敢“忘本”去说(祖先来处的)印度,敢把非洲写得非常绝望。他也是一个“直男癌”,对女性也没有那么多顾忌。
《大河湾》
作者:[英]V·S·奈保尔
译者:方柏林
版本:南海出版公司年8月
我只翻译过他的一本《河湾》(后在新经典重出时改名为《大河湾》)。作为译者,我有幸在翻译生涯开始的时候接触到了奈保尔,他是一个既有深度也有可读性的作家。他给我带来的触动,是他写的是遥远的非洲,但是很多场景和描述我们似曾相识,不信大家自己去看看《河湾》一书。书中描述的非洲的变更和不变,大人物和新领地,是历史的终结,还是换汤不换药,我们看了会会心一笑。
*宁群(新经典“奈保尔系列”主编)
他理应得到比现在更多的读者
从年开始,我们对奈保尔的作品进行了引进,截至年,他全部作品的简体中文版都已经出版了,一共27部,包括虚构类和非虚构类。奈保尔的小说和非虚构作品各顶半壁江山,同等重要。奈保尔自年以后便没有新作品出版了,他最新的作品是《非洲的假面剧》。如果他之后有新整理的集子,我们肯定会再跟进。今年计划做重点书目推介,陆续改版,目前正在筹备“印度三部曲”的改版。8月17日是奈保尔的生日,这周我们一直在筹备相关内容,没想到今天得到他逝世的消息。
《非洲的假面剧》
作者:[英]V·S·奈保尔
译者:郑云
版本:南海出版公司年7月
我觉得奈保尔理应得到比现在更多的读者。目前来讲,它受到了文学圈内很多评论者、读者的好评,但大众读者还远远不够了解这部作品,他的作品销量没有达到我们想要的预期。但是奈保尔在文学圈有很好的